一个人是一座岛,碰撞也不会连成新大陆

十八岁到二十五岁,刚好七年的间隔。都说七年过去身上的细胞就正好更迭一次,所以此刻的我已不是当年的我了。许多事都成云烟。

 

从未见面但相识十年的旧友微信里对我说,在我心里你还是个闪闪发光的男孩。我不许你不自信。她在电话那头说啊说,信号也不太好,有时候我听不清她在说什么。但我很高兴她能在我耳边一直说话,我也很高兴一直听她说。半晌,她说,我们居然还没见过面呢。我说,一直没机会啊。

 

“哪是啊,那回你在深圳……放了我鸽子!”

 

她若不提起,我是真的彻彻底底地忘了。想起来,便觉得我真坏。我在电话里说“我真坏啊,我真坏啊”。往事我都忘了,如果你记得,你再对我说一遍吧。

 

放下电话,已经凌晨三点半。

 

“人生油灯将尽,而夜色无垠。”这样的句子我喜欢,却只限于独自走夜路的孤独时分,而真正面对死亡将至时,哪还会想这样的句子。多年以前我总觉得那些孤身走夜路遥看的星河会在我的血液里常存,很久以后我才明白,过往认为值得记念的日子都是寻常,而他日也即寻常。

 

不过这就是书写的理由,不记下来,不定会忘。明日我就不再怀揣着这么些念头了,我就已经改变了,就跟这一秒还爱着你的人下一秒就能爱别人是一个道理。我想你肯定懂。

 

可云烟已过,而岛屿依旧。

 

我痛恨失眠,更痛恨早起,最终痛恨的还是每日每日里不知所起不知所终的自己。二十五岁就是梦想崩塌的时候,你我都无处可逃。我们可以在社交媒体里发照片,可以歪曲我们的真实生活,让它看起来熠熠生辉。可我们的心呢,粉饰得再好也是对外的,对内我们还是那么的心虚。因为我们给不出一个满意的答案,生命的意义是什么,自己的价值是什么,我们都还给不出答案。对于未来某天能给出答案这件事,我们也相当怀疑。可惜我还是那么任性,选爱人完全凭直觉爱心情。可我怎么能不呢?当初写篇应试作文我都想从梦里找句子。谁年轻时不狂妄啊,失眠时写的字句都以为能流芳百世,遗臭万年也不拘。十八岁的时候失眠着也是好好地幻想着,对摆在现实的面前固然不忿,可对未来都是幻想,无一不美好的幻想。

 

后来我就明白了,选择权这种自由我终于是握在了手里了,可我能往何方去,躺在面前的路有许多,心里的声音却只会有一个。可是心里的那个地方,我不知道走哪条路能抵达。我只知道,哪些路我若走了便离它越来越远了,所以我得避开。如果你不了解我——你就会笑我傻,这种情况并不寥寥,他们爱说:“你怎么那么蠢啊!”明明撒了谎就能得到的东西,为什么偏偏要诚实呢?

 

我当然也可以松口妥协,但若这次我低头了,也许我将永远妥协,谁知道呢?这七年以来总有一把声音在呼唤我,做个正常人吧,向每个人微笑吧,一团和气吧。可当我最终试着去看看自己的内心,我发现,这些对我毫无意义,我宁愿一无所有。

 

骗自己一回,心就变质一分。我拒绝,我坚决拒绝。

 

你若问我,那我真的不知道自己要过什么样的生活,但我也不曾告诉你,我清楚知道自己不要过什么样的生活。那就是你们所拥抱着的、权衡着的、算计着的世俗生活。我拥有着,无非是这一份清楚。

 

在这样一个二十五岁的夜里,我明白了——如今的我我固然可以瞭望别处的岛屿,亦欢迎他方的来客,但心里是清楚的——每个人都分离而独立,碰撞之后也不会连接成新大陆了。穷尽一生,我会花掉我所有侥幸拥有的日日夜夜,在我一个人的岛屿上栽种我自己一个人的花朵。

 

而这样一个深夜,不过是一个再寻常不过的深夜。

听说,孤独的人连感冒都会更严重

“要么孤独,要么庸俗”。

年少时,我用这句话安慰自己。

希望自己那具平凡的皮囊之下,有一个独行天地的灵魂,从而在人群中与众不同。

可后来发现,自己也是庸俗的,于是对自己很失望。

都说孤独与寂寞不同。可孤独久了,我也好寂寞。

其实我很容易满足的,只要身边有个人偶尔陪陪我就好。以前我总是自己一个人吃饭,偶尔也会想有个人陪着我吃。我搜索了一下有什么约饭app,然后就放弃了。

五天前走出车站,我在路上看到另一个自己走路的男孩。我甚至有一种冲动,想请他和我一起吃个饭。但,我还是放弃了。然后我自己一个人去吃了咖喱,觉得很快乐。

 

从社交里找到的欢愉远不及拘束与痛苦,于是我投降,向我自己的心投降。

每到一个新的地方,到高中,到现在工作的地方以前,我总是怀有融入人群的期待。

而这样的期待,总会破灭。

 

年轻时,我曾在镜子前练习笑容,只因为有过太多人说,我不笑的样子显得很有距离。那样的日子里,我无比希望自己变成那一个在人群中放胆嬉笑怒骂的人。

是啊,这样的愿望听起来很可笑。可那时我真的好累,自己一个人真的好累。会有人说我孤僻,说我高傲,越来越没人接近我,恶性循环,我最终还是一个人。

 

我害怕一个人。

 

高中每天要做早操,没有人陪着我走出教室走到操场,我是唯一一个独自走下去的学生,于是后来我每次都躲进洗手间。

我不知道,世上有没有第二个十六岁的男生,因为害怕自己的孤独暴露在上午十点的阳光里,每天躲在厕所二十分钟,望着厕所洁白的塑料门,和自己空空如也的人生。

 

最初,我只是在社交时感到恐惧,后来,变成不屑。而现在,我逃离所有不必要的社交,从社交所带给我的痛苦中抽离出来,彻底跳进孤独的痛苦之中。

有时,我想留在热闹与孤独之间的那一点点空白里,休息,什么都不想,就此放空。

我也想有朋友。但,如果我们只能一起去吃好吃的,只能一起去逛街,只能一起开心,那还是算了吧。

我是一个渴望太多,太理想化的人。

我想说的太多,我的孤独太沉重,我的痛苦无处诉说。

我希望,我可以将这样孤独而沉重的我,展露在你面前,而你,不会害怕我,也不会离开我。

想要这样的朋友。如果没有,就算了吧。

今年我二十六岁,依然害怕一个人,但,我不再在镜子前练习微笑。

任由身边的人,来去匆匆。

同时我知道,我也只是一个庸俗的平凡人,和世上千千万万的人一样,都挣扎在滚滚红尘之中。

 

我决定放逐自己,跟随我的心在人间肆意漂泊。

 

现在的我,一个人去图书馆,一个人吃火锅,一个人看医生,最新记录是一个人去看音乐会。

我开始相信,上帝刻意把我的灵魂捏成了这样孤独的形状。

 

这是二十六岁的我,与十六岁的我,最大的差别。

我不知道这样是更好,还是更坏。

但这就是我的选择。

 

2020.8.24

妈说,想去海南看海

八月初,妈说夏天到了,她想去海南看海。

 

说这话时她的眼睛很亮,那样亮,在午后浅浅的光里,分不清那究竟是她年轻时的余光,还是一层岁月的雾花。


我想象着,一路上,她醉看窗外蔚蓝照眼,风景流淌。窗玻璃映出她自己的颜容,与窗外白浪忽明忽暗。


她也曾是玲珑剔透的少女,后来化入岁月的水中——四十年后的如今,那融化的冰块,还是当初玲珑剔透的冰块吗?

是与不是之间,令人沉吟。


十二岁的她,还在乡下地里忙活,每天放学就回家喂鸡。她是个眼睛如小猫的少女,心里揣着莺飞草长的轻快,期盼自己长大 ,幻想人生的千万种方式。


彼时她不知,四十年之后,她的兄妹中,会有一人两度离婚,一人欠下巨债,一人仍在为每天的温饱困难挣扎。她更从未想到,她的爸,已经走了快十年。


乡里,几乎再无故人。

她会在午夜梦里质问人世吗?

我这样猜测,是因为我自己也在深夜醒来,求索生死。而愚钝如我,开始求索生死,是因为亲眼目睹几次生死契阔。

 

外公离世,爷爷离世。我仿佛看见这一生从未见过的最深的裂痕、最脆弱的破碎、最彻底的灭绝。

 

我披起黑色衣裳,长久地注视着他们,注视他们的离去,因为我想记得他们此生此世最后的容貌。


故人,一个一个,都走了,走得很远,走得很久。在很长的岁月里,只有一年一度,妈乡下屋里头的灯光明亮,人声喧哗,然后又归于沉寂。留在里面的人,也曾是张狂的少年,如今体态渐孱弱,步履蹒跚,屋内愈来愈静,只有挂钟摇摆的声音长久回荡。

 


小时候,我问妈,难道世上就没有不变的东西么?她很决绝地说,没有,一件都没有。


如今想来,那挂钟,算是乡下老屋里从未改变的唯一。


乡里的老木还开着花,只是在黄昏的余光里看它,怎么看都觉得凄静。犬吠声自巷子里传来,听起来如低声呜咽,仿佛在讲述一个说不清的故事。野猫走过墙头,日影西斜。

 

亲人都说,妈是最像外婆的。妈的眼睛很漂亮,但有时候,我以为岁月的痕迹太残酷了,闭上眼,不忍注视。

 

夏天,是暗恋一个人的时节。


闭着眼,我想象二十岁的她,从幽静的巷子里走出来。白色的裙摆被风吹起一角。九月的日光照在她的脸上,我就坐在她对面的小店里,看呆了。她是去上班,店里有她暗恋的男孩子。


那时候,城市灯火因贫穷而涣散,星星就放肆了,一颗颗堂堂闪现。有一日,星星如同往常一样亮起,却沉默如迷。店里的男孩子辞职了。


我就坐马路的水泥地上,看妈隔天也从店里辞了职,出来在街上走了许久,许久。


她有时把挎包轻轻甩着,有时把手背在身后,有时停下脚步,看人来人往,看自行车上的一对情侣。


她突然哼起歌来,在河堤边走了一段路,突然又静下来,是不是因为她看见了我远处好奇的眼睛?

我看天上星星亮了,又像妈的眼睛,逐颗黯淡下来。

 


我仍然闭着眼,光线忽而刺激着眼睑,让我睁开眼来。突然想不起自己是在哪里?是在生命的哪一段——二十岁?三十岁?四十岁?在为何而忙碌,与何人在一起?


我隐约觉得,不远的地方,应该有一条村子,是的,在一个有河、有月的村子里。

     ——那么,河,从何处而来?月,又往何处去?


睁开眼,向光线的方向望去,看见窗外一株杨桃树,树上挂满了青皮的杨桃。外公还在外面晾衣服,地上铺开谷子在日光下闪着淡淡的光。外婆把藏在屋子里的糖水拿出一瓶给我喝,还在我摊开的手心里放了一块五毛的硬币,又在表妹的手心里放了另一块五毛的硬币。

 

二十年前的夏天。很美。

 

眼前又黑了下去。

深呼吸,我深深呼吸。

光又来了。

 

眼前的人,她走路那么轻,说话那么弱。她,是谁?

 

记忆中,任何时候,妈总是那个笑得最真实、最乐观的一个。可如今,她的声音越来越轻,越来越弱……是她么?


幸好——她笑了,笑声越来越大。

 

她端出一碗外婆过去爱煮的茶,放了茶叶、枸杞,清清亮亮的一碗茶。她拿起手机,划开微信,在同学群里逐条语音点开来听,又自己录了一段,按下发送键,再反复听自己的录音,咯咯地笑着。

 


是她,我认得了。

 

她说查了天气预报,最近天气还未暖和起来,海边还是很冷。


2020.8.20

2019.3.19

我以为,一切都会好起来。

我以为,他们能够慢慢看透我,看透我那颗不仅藏在深处、还用一颗巨石压着的真心。

我以为,有一日,所有人都会读懂我僵硬的脸庞背后那些——所有的敏感与忧愁,所有因为怯懦而尚未说出口的关怀与爱,它们是那么深沉,深沉又黯淡,黯淡得——世界之大,却只有寥寥世人知晓。

 

是的,我以为,只要我习惯了失望,习惯了孤独,就能接受始终如一的漠然与抛离。

可是,我乘坐的这生命的列车,它朝着截然相反的方向狂奔而去。误会愈发的深,这世上仿佛再无人能够看清我的本质。

可是,夜半忍不住啜泣起来时,我要向谁诉说,巨大的自责与自我厌恶快要将我扼死……

可是,我要如何证明,即使在我不言不语的时刻,我的爱也比甜言蜜语与日夜陪伴更为深切?

可是,我要如何解释,你眼前的这个没有表情的我,这个眼里无光的我,胸腔之中那些汹涌却又无言的海浪?

可是,我要如何告诉你们,这些无言得近乎绝情的碎片,时时刻刻都快要摧毁我。

 

那么,我深深地愿,愿我身边的人、我远方的人,在有生之年,能够真正感受我,明白我对你们的爱曾深沉如乌云、明亮如闪电,超越世上所有。

 

希望你们,在有生之年,能够终有一瞬彻底接纳了我。如同天堂接纳了罪人、地狱接纳了无辜者。

 

 

 

 

2018.11.15

最近又进入了一个低潮期,不想和人说话,甚至不想听人言语。

我也不知道用文字来拯救自己,到底对不对。

想写在朋友圈,却也很怕自己传播负能量,也很怕无人读我,因而越来越孤单。

也许,是我太孤单了,想有人听我说说话。所以我最大梦想就是你能留下来,读读我。在所有厌世之夜,或下雨的清晨。

 

可我自知,我给不了你们一个好天气。

我甚至不能保证,给你们一个坏天气。

我是一个太悲观的人,在你们来的时候,就想到有一天你们会离开。

我已经不习惯用文字与人交流,说话就更吃力了。

生病两年,吃过药,旷过工。现在在到处旅游,又还是坠入了负面情绪的深渊。

没有告诉身边的人,怕故意关切的目光。

 

早上5点23分,我又醒了过来。

 

现实中,我是个不爱说话的怪人。大多数人都会觉得,我很冷漠。

我几乎从来不会主动社交,因而每到一处,无论刚开始的时候多美好,随着日子推移,我的怪异还是会逐渐暴露出来,吓到他人。

可他们知不知道,我已曾经给了他们所有的温暖可这,远远不够,他们还是觉得我太冷漠了,他们还是觉得和我做朋友,太累了,太无聊了,太负面了。

他们在我身边,还是觉得寒风吹彻。

而我在他们身边,我又何尝不是呢?

我用尽力气挤出微笑,对着每个人笑脸逢迎,我以为我当个善良的人,就会有人和我好好做朋友,结果呢。

结果他们还是说,你怎么这么奇怪,你怎么,这么孤僻。

结果他们看到我的孤独,还是看轻我了。

对啊,我就是个黑洞。

我一度认为自己是个过错,谁靠近我啊,都会被我吸到悲观的黑洞里。

所以现在,对不起。

我宁愿躲到一个人的茧里,也不愿再对着这个世界笑了。

因为我笑,还是哭,他们都不在乎。

为什么还要有期待?

 

那么多年,喜欢我的人,那么少。我是知道的。

不过,我确实遇到了对我温柔的人,或曾经对我温柔的人。

对我好的人不多,所以我都会记得呢。

在这孤独的世上,这些温柔,够我度一生了。

 

不用担心。

 

谢谢。